不曾有過我的痕跡,彷彿也不是屬於我的;而此刻拋開舊的,更有背叛過去自己之嫌疑

上月,來自香港的葉晉瑋(Eric Yip)以詩《Fricatives》於英國國家詩歌比賽(National Poetry Competition)折桂的消息在我的朋友圈子裡以Poisson分布的形式散開,我的好友中不少人在海外生活,相信大家對此各有感慨;與此同時,我也正生活在一個英語國家,冥思苦想如何用粵語寫歌詞。

作為個從小沒收到過什麼母愛,對母女情誼十分陌生,簡而言之從小沒媽的人,我對「mother-tongue」「motherland」這樣的概念也一向陌生:只是作為孩童,正好在critical period之前接受完畢的一套語言系統,和我的出生一樣事先並沒有徵得過我的同意,日久未必生情,為何對母語就一定會有感情呢?

我很早就開始排斥簡體中文,接著排斥普通話。為什麼不呢?簡體中文又沒有正體/繁體字好看。如果母語變為極權政府propaganda的語言,被污染被低幼化,被censor到不得不打成縮寫,母語的文字工作者被投獄,被噤聲,或自願或不自願地高唱讚歌…該讓我如何去愛母語?非但不愛,我一度視母語為原罪,把我禁錮在某種命運共同體內,成為殺人的共犯。Eric Yip在兩種語言,兩種文化的衝突下流露出對母語,自己heritage的眷戀愛護時;我羨慕嫉妒,並不知如何哪吒般剃骨還父,削肉還母。

虛詞上的一篇文章中提到,生與愛爾蘭的作家貝克特(Samuel Beckett),在成名後便對英語寫作感到痛苦:「我的母語中愈來愈多的部分開始變得像一層紗,必須捅破……對我來說,語法和風格開始變得像一件維多利亞風的泳衣或紳士的沉默精神一樣,但跟我毫不相關。」,在愛爾蘭人的身分認同,與令他成名的英語的強勢之間矛盾,貝克特最後選擇投入第三者—-法語的懷抱。第二,第三語言,總是嶄新漂亮的,不帶你過去的灰暗記憶,只從此刻開始書寫故事。生澀和摩擦感熨平了創作時起皺的情緒;選詞排句時,名為「不確定」的間隙包容下了難以表達的思緒,甚至這種對遣詞造句的缺乏信心,也讓文字閃起不存在的神秘光彩。我從初中開始幾乎不再聽國語歌,高中開始斷斷續續開始使用繁體書寫和打字,大學開始在多學一門語言的路上跌倒又爬起,開始用英語學習知識和寫作,開始更認真地學習粵語。但正因為是嶄新拿來的,不曾有過我的痕跡,彷彿也不是屬於我的;而此刻拋開舊的,更有背叛過去自己之嫌疑。

My Little Airport的歌《宋代Sad Boy》裡,我最喜那句「何時苦痛,何時便抽離」。「抽離」,二字讀起來就像抽出握在手中的真絲帕子,倏忽地一下,手便空了。是否真的可以抽離呢?是否決心忘記就可記不起?如果大腦中的記憶真的能靠幾句程式刪除修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