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收錄一篇2017年寫的讀書筆記~現在讀起來仍然覺得有趣。

這本書是我在翻我一個內容巨大的文包的時候翻到的,看到的時候正好也在想「作為一個很愛香港的人,每年看的與之相關的書都不過夕爺的新書,既然真的愛香港,不如加一本實實在在講香港的書到書單里好啦。」(P.S: 提到的文包下載看這裡

 結果是十分驚喜的,這是本十分用心的書,謝謝作者趙稀方先生,旁徵博引,從開埠早期的資料,到英,大陸台灣各種著作都有所知曉,作者學識真是讓人嘆服…而且邏輯很清晰,話講得清楚,一本書讀下來十分舒暢,且留下許多思考空間。

(來自2022年的補充:想到林夕在採訪裡/講座上總說的,香港文化的特徵就是百無禁忌,見到好的就收為己用,才形成了香港如此有生命力,中西方美麗交融的文化。所以今時今日的香港文人/報刊運營/書店老闆不是被送中就是被迫離開香港才更加令人欷歔。)

【中原敘事,英國殖民者,與香港之本土意識】

書的前半部分都在討論香港文學的歷史以及香港的歷史,歸根結底是這三股力量消漲的故事。

不管英國還是大陸方面,都在以自己的視角講述香港的歷史。港人講述的歷史在很晚之後才出現,之前只有兩大國角力的遺音:英國人認為香港是自己伸張正義應得的獎勵,刻意遺漏侵略的事實;中原心態傲慢地俯視香港,認為自然「自古以來為中國所有」。香港是聞一多七子之歌筆下受盡蹂躪渴望回到祖國母親懷抱的苦命人,忽略了殖民者給這個一直被中原遺忘的小漁村帶來的文化上,經濟上,地位上的飛升。於是有本土文人發問:兩個大人爭論中襁褓中孩子的歸屬,為什麼不問問那個一直不出聲的孩童呢?為什麼沒有人詢問他的感受?

【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

在這一部分我看到了一個問題「絕對自由真的好嗎?」

香港的文學是幾乎不受限制的,想寫,當然什麼都可以寫,但是所有人最終都會選擇通俗文學,幾乎沒有嚴肅文學刊物能在這座城市生還,不然,作家就得餓死。商業化的運作注定大眾喜聞樂見的通俗文學會成為主流,香港缺乏歷史文化底蘊導致了高屋建瓴的困難,港英政府並不樂意見到具有批判性,揭露現實的嚴肅文學力量強大起來,袖手旁觀不出面扶持——這就注定了香港嚴肅文學的命運,只能苟活在通俗刊物里的一方豆腐塊。

以上是(我認為的)作者的觀點。

香港的文學格局與眾不同,這裡通俗文學佔據主流,嚴肅文學處於邊緣。香港嚴肅文學,即使如劉以鬯西西這樣的名家也乏人問津,而金康、梁羽生等人的新派武俠小說,岑凱倫、亦舒、梁鳳儀等人的言情小說等卻廣為人知。一般來說,嚴肅文學意味著文化批判,它代表了一種啟蒙精神,英國殖民當局對此是排斥的。葉維廉這樣解釋:「殖民地的教育,在本質上,無法推行啟蒙精神,啟蒙即要通過教育使我們自覺到自己作為一個中國人所處的情境。這,殖民政府不能做,因為喚起被統治的民族自覺,就等於讓他們認知殖民政策控制、鎮壓、壟斷的本質,自覺引向反叛與單命之路。」香港採用的是自由資本主義制度,市場機制十分發達。港英政府不管不問地將文學置於市場之中,其結果自然就是通俗文學的發達與嚴肅文學的萎縮。

我自己還是有些不認同的。可能08年以後香港本土意識又一次覺醒,「生於亂世,有種責任」,許多文藝工作者開始履行自己的這份責任,一方面民眾的的「我城」意識也對他們的行動有所支持,另一方面香港的嚴肅文學在夾縫中生存下來且進化了,形成現在我最喜歡的,香港文學在嬉笑怒罵中睿智地探討問題,分享所得的場面。它的沈重是裹在雲朵里的,畢竟快節奏的生活已是如此沈重,我們要發展出一種新的思考方式…可能討論的見地,提出的問題還不夠深刻,但比起大陸明顯的政治管制思想,它還是很有希望的。

【城市化與鄉土情結的衝突】

  城市化導致了人與自然,與土地的分離,人的異化與分裂。第一批香港作家都來自大陸,從一畝三分田的生活突然來到城市,感到不適,迷茫,缺乏安全感,在這裡,他們看到人與人之間簡單善意的關係在追名逐利的商業社會中消弭,於是作品中也透出這樣那樣的思考。作者也聯繫了和香港幾乎同時進入工業化的台灣的同時期小說作品作對比,可以發現兩者有很多相似性。誒,那是一段作為一個從小在城市裡長大的我沒有經歷過的故事了,我可能連共情都很難做到,但還蠻好奇的,說不定以後會找相關題材的作品來看看。

【張愛玲】

  我就是想單獨把張愛玲列出來寫~嘿嘿

  事實上作者幾乎整本書都在時不時提起張愛玲,我很有理由懷疑這是位張迷了。首先說張愛玲在寫香港時所站的位置,可以說是比很多大陸或台灣文人深刻不少。

  「黃谷柳的《蝦球傳》告訴我們,殖民性是外在的,可以通過回到大陸而加以擺脫;張愛玲的《沈香屑·第一爐香》則告訴我們,殖民性是內在的,難以擺脫的。但作者並沒有進一步分析殖民性難以擺脫的原因,只是簡單地說薇龍後來無力擺脫她一開始在梁宅里所看到的Strangeness(陌生性,奇妙性)。依我看來,這種Strangeness的魅力正來自殖民性與現代性的混合…她看到了香港的殖民性,現代性及民族性關係的複雜微妙,故而沒有對其作簡單的處理。」但作者也批評了《赤地之戀》《秧歌》這兩部拿了別人錢寫的作品,目的明確,「故事大綱已經固定了,還有什麼地方可以供作者發揮呢?」同時這類題材中作者未經歷過的農村人與事,與作者淒利憂鬱的文風放在一起格外彆扭,又因為別有用心,用處明確,根本無法發揮以往作品中對人物複雜性的把握。

  在講小說的現代性時也提到張愛玲。出身名門,張愛玲是現代性與過去的過渡,而不是完全現代化的,都市化的。

【武俠小說的最後陣地】

  中國武俠小說的歷史很長,一直到民國時期,都有這許多膾炙人口的武俠小說作品,但從某時候開始,由於某些原因,武俠小說作品被視為封建遺毒加以遏制。「直到1980年,大陸竟沒有出版過一本正兒八經的武俠小說。那些解放前聲名顯赫的武打小說家,被迫轉變了題材和風格」

  「50年代初,台灣當局以戒嚴法的名義查禁一切‘有礙民心士氣’的作品」,至此兩岸一家親,曾經鼎盛一時的武俠題材銷聲匿跡。

  彼時的香港就顯得尤為珍貴了,因為政府對文化產業撒手不管,任由其自生自滅,一向為市民階層津津樂道的武俠題材終於找到一片可存活的土壤, 它繁衍生息,並且發展出新的意義來。

  香港新派武俠小說打破了原武俠小說「官派」(追求正統,擁護政權),情節簡單,善惡分明,血腥暴力的舊套。新武俠小說家站在香港這個中西方思想交匯地方,提出了自己的思考。比如惡人,是否只有殺之而後快這一種方法呢?比如對於復仇,殺戮會引發新的仇恨,那這樣冤冤相報何時了呢?「梁羽生,金庸對於伐惡復仇這一古老觀念的質疑,無疑是武俠小說史上的一次革命。在海峽兩岸暴力鬥爭劍拔弩張的時候,這一‘革命’尤具意義。」

【其它】

  附錄有香港小說的編年表以及書中提到一系列香港作家的介紹,可以對著抄書單了。總的來說是一本非常informative,comprehensive的書呀…要是哪天能收到實體版就好咯,嘿嘿。